观狮城飘色,忆石叻台阁—Chingay在本地的今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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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Author: 洪毅瀚 Ang Yik Han 

今年的妆艺大游行规模盛大,参与的海内外队伍众多,其中一个亮点是来自中国广东省吴川市飘色艺术团的飘色表演。

飘色利用力学原理配合巧妙的布置遮蔽支撑结构,营造表演者悬空的视觉效果;表演者多为装扮成民间传说或历史故事中各种人物的小童。作为一种传统民间表演艺术,飘色不但在广东地区历史悠久,也分布神州各地。根据学者的研究,这种表演艺术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名称,其中比较常见的是“台阁”,亦称抬阁,即让人抬的阁楼。

台阁盛行于明清两代,在南宋时期已有记载,更有学者推断,台阁可能是受到古时佛教“行像”仪式的启发而创造。在旧时中国,赛神会和其他重大庆典是台阁最常出现的场合。台阁艺术在今日的中国受到重视,由中国政府分别在2008年和2011年公布的第二和第三批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总共收录了29个不同地区的台阁项目。

在早年的本地帮权社会,由闽粤两帮各自举办的赛神会是一种对外彰显实力,对内加强团结,有组织性的大型活动。闽帮赛神会每三年举行一次,粤帮即潮州、广东、客家以及海南方言群则是一年一届。赛神会分为迎神和送神两个阶段,间隔一个月左右进行。闽帮迎神队伍从天福宫出发,到恒山亭请大伯公,沿途也请凤山寺广泽尊王和金兰庙清水祖师,一同回到天福宫。送神时则把众神送回原来的庙宇。粤帮迎神队伍从粤海清庙出发,到泰山亭把大伯公请回粤海清庙。送神时把大伯公送回泰山亭。

闽粤两帮历年赛神会的各种情况,在吕世聪的“神权和帮权结合的体现——追溯天福宫的赛神绕境活动”(收录在《南海明珠天福宫》)、田仲一成教授的“十九世纪末期与二十世纪新加坡潮人组织与演剧活动”,以及林纬毅博士的“从粤海清庙的文物看新加坡潮人对玄天上帝的信仰”这几篇文章中,都有详细的记载,在此不再赘言介绍。早期华文报章《叻报》和《星报》,差不多每年都报道两帮赛神会的盛况,各种参与的队伍更以台阁最引人注目。

本地现存最早的华文报是1887年发行的《叻报》,要进一步发掘台阁的资料,就得参考早年英文报章。《海峡时报》在1867年对粤帮常年赛神会做了最早的报道,在1869年的新闻中首次明确提到台阁的参与;不过新加坡在更早之前,就已经出现台阁的踪迹。《新加坡自由西报》(Singapore Free Press)在1840年4月23日报道天福宫为了迎接妈祖金身而举办盛大的赛神绕境活动时,有这么一段生动的记载:游行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身穿各种满汉服装的女童,她们的年龄介于五至八岁,分组由人抬在装饰华丽的台阁上。她们由衣服遮蔽的铁枝或类似的物体支撑,身上艳丽奇特的衣着充分衬托她们的童稚。


观狮城飘色忆石叻台阁Chingay在新加坡的今昔1


19世纪的英文报章一般都用“游行”(procession)或“宗教游行”(religious procession)这类笼统的字眼,形容闽粤两帮的历年赛神会。这种情况到了19世纪80年代出现改变——英文报章开始以“chingay”作为这类赛神绕境队伍的名称。首先是“chiangay”出现在1879年11月18日《海峡时报》对槟城赛神活动的报道。1883年11月《海峡时报》报道本地闽帮赛神会时,则用了“ching-gay”。同年《海峡时报》和《槟城自由报》(Penang Free Press)对槟城宝珠社大伯公赛神会的报道,用了“chingay”。

到了20世纪初期,“chingay”不仅作为大型赛神会的名称,在新槟两地英文报章上广泛应用,其他有台阁参与的游行队伍也被冠上这个名称,包括华社为了欢迎英国皇室成员莅临新加坡而主办的游行队伍。这个名称还成为了官方用语,在1917年颁布的各项游行准证费当中,以“chingay procession”高居榜首,费用每天250叻币,可见殖民地官员熟悉此类游行的庞大规模。

“chingay”这个字,从19世纪后期在新槟乃至整个新马地区沿用至今,一般人都认为它是源自方言词汇“妆艺”的借词,不过具体由来甚少人探讨。早年驻厦门的杜嘉德传教士(Rev. Carstairs Douglas)1873年出版的《厦门本地话或口语字典》,是纪录闽南方言的重要参考书。这本字典以罗马字母标出闽南方言字词,个别字词还附上汉字本字。字典中的“tsng-koh”是厦门音的名词,意思是“赛神时由人抬的装饰平台,上面载着衣着华丽的女童或者男扮女装的男童”,汉字本字是“粧阁”,“koh”(阁)即“经装饰的平台”(an ornamental platform)。很明显的,“妆阁”即台阁。值得注意的是,字典也注明“tsng-koh”和漳州音的“tsng-gE”是同义词。“E”韵母在闽南方言中是漳州方言独有,发音和英文字“there”中的“e”相似。由于“tsng-gE”和“chingay”发音相似,我们可以推断后者源自前者。这个漳州方言词汇在新马被英文吸纳的同时,意思上也从原来的台阁扩展为有台阁参与的大型游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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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憾的是,杜嘉德的字典并没注明“gE”的本字。荷兰学者德格鲁特(J.J.M. de Groot)在1886年出版的法文大作《厦门岁时记》中,也注意到厦漳两地方言中台阁名称的不同。他在书中也没注明“gE”的本字,或许是因为引用了杜嘉德字典内的材料。笔者浏览了本地早年华文报章和漳泉两地地方志,并没看到“妆艺”这个词,倒是发现漳州平和县地区现在还有一种类似台阁,叫“龙艺”的传统表演艺术,主体由一系列经装饰的“艺板”连接而成,每块艺板上矗立一名小童。装饰艺板的工艺就叫“装艺”,也许和“tsng-gE”有一定的关系。

漳州方言的“chingay”会出现在新马本土英语,可能有赖于漳州社群在本地的影响。漳州人在明代月港海外贸易兴盛时期,就已经到东南亚的商埠定居经商,新加坡开埠后从马六甲来本地发展的土生华人多为漳州人后裔。他们和殖民地官员以及西方商界关系密切,并在闽南社群中取得领导地位,薛佛记和陈笃生家族即当中的佼佼者。英国人也许是和漳州社群频密接触后,比较熟悉与民俗文化有关,没有对等英文词汇的漳州方言词汇。

今日的妆艺游行除了名字传承自当年的赛神会,形式上是大不相同,不过盛大的气派和娱人的功能保持不变。原始的台阁表演艺术在今日已被花车取代,没想到飘色竟会重现本地闹市地区,历史有时就像是转了个大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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